上元节祈福法会原本就是道观里每年都要举行的，往年，因为弟子们都已经学有所成的缘故，邱处机早就不用亲自上场了。可是今年不同，邱处机自知将要开始的征程遥远又艰险，此去必定要用上几年时间，对于即将离开的故乡，对于即将开始的旅程，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说。
这些话不能对弟子说，也不能对刘仲禄说，所以他在上元节时登上了法坛。
香烟袅袅，经韵声声，每次这样的场合，无论是远在终南山，还是就在栖霞滨都宫，身心都仿佛是归家一般的安详与宁静。
倾听，吟唱，天空之中的丝弦之声仿佛同样悠远而深长。
虽是远行，何处又不是吾乡？
一场法会下来，邱处机觉得自己的身心只比以前更加安宁。
该走的路，该做的事，终归是一样都不能少。
上元节过后，经过两天筹备，邱处机准备正月十八启程。
正月十九是邱处机的生辰，每年的这个时候，分散在各地宫观的弟子们都会前来为师父祝寿，今年也不例外，他们忙完了自己观里的上元节法事之后就纷纷赶往滨都宫，在十六、十七两天，滨都宫里已经住满了各地赶来的弟子。
但是，今年邱处机让他们失望了，当弟子们知道师父正月十八就要启程时，不由都劝说师父，希望他能够再多留两天，先过完生辰再启程不迟。
但是任凭别人怎么劝说，邱处机都已经拿定了主意，再不会更改：“出家人原本不该在意这些，”他缓缓说道：“每年生辰，看到你们为此劳民伤财，我已是于心不忍，今年能免了此事，我看倒也不错！”
“不过，”他看着弟子们脸色略显失望，不由话锋一转，微微笑道：“这次你们回来，倒省了我让人去请你们的麻烦。你们都知道我已经答应了蒙古大汗西行，我已是这把年纪，自然是不可能一个人去的。”
“师父，您带上我！”李志常率先说道。
在邱处机的弟子们之中，李志常最年轻，又道心坚定，入道以后进步迅速，邱处机一向都很看重他。
“你自然是要去的。”邱处机笑道，“不过你一个人陪我去可不成！”
“那是自然！”李志常答应道，知道师父要带自己去，他就不由美滋滋地笑起来。
“你不要以为这是什么美差，一路之上还说不一定有多少艰难在等着我们呢！”邱处机看着满面笑容的李志常说道。
“不怕！”李志常扬起头来笑道：“只要和师父在一起，做什么事都成！”
听邱处机这么说，邱处机不由笑着摇了摇头，随即把目光投向尹志平：“志平，你也去！”
“是，师父！”尹志平点头应道。他虽然心中也十分欢喜，但是毕竟已经年过五十，内心再如何喜悦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。
“师父，我也陪您去！”刚刚从外地赶来的赵道坚说道。
前段时间，赵道坚接受邱处机的吩咐，到栖霞城西去主持修建一座道观，目前宫观刚刚建成，为了给师父拜寿，他才匆匆赶了回来。
“你那边宫观里的事情可都处理好了？”邱处机问道。
“师父，基本上已经处理好了，现在有我的几个弟子在照应着。”赵道坚笑道。
听赵道坚这样回答，邱处机不由捻须微笑，继续说道：“道坚啊，你在那宫观之中，平时还有弟子照料，这一旦陪着我西行，一路之上风餐露宿不说，可就再没有人服侍你了！你的身体受得了吗？”
听师父这样说，赵道坚脸上一红，急切地说道：“师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！弟子的身体虽然不堪，可是跟随、服侍师父您却是弟子的本分！平时在宫观之中，您那些徒孙们都抢了重活累活干，弟子也只能在旁边看着。可是，如果知道师父您一路之上受尽辛苦，弟子我又怎么能够在宫观之中安然享受呢！恳请师父还是带上我吧！”
赵道坚这样说着，眼圈微红，眼泪险些滚落下来。
邱处机看赵道坚一脸诚恳，轻轻叹了一口气：“你如果想去，就一起去吧！”
“是，谢谢师父成全！”听师父答应了，赵道安这才咧开嘴笑了起来。
随行的弟子们一一安排妥当，大家正准备散去之时，门突然吱扭一响，只见杜小虎像一阵风似地跑到邱处机跟前，扑通一声跪下，身体向前一扑，双手握住邱处机的胳膊，仰起脸来看着邱处机，清脆的声音说道：“师爷，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！”
邱处机愣了一下，继而微笑着说道：“此去路途遥远，说不定有多难呢，你年纪还小，我怕你受不了这辛苦，你还是留在这里吧，等你大些了再随我们出去历练不迟！”
“我不！”杜小虎大声说道，随着这一声轻喊，他的眼泪几乎流下来：“我知道师爷要去见那个什么大汗，我就是要去问问他，他为什么要到我们这里来打仗？我的爹爹、哥哥都死在蒙古军手里，难道我去问问他都不可以吗？”
这样说着，杜小虎的眼泪流了下来，他用手轻轻晃动着邱处机的胳膊：“师父，您就带我去吧！我知道您不会让我报仇的，可是，我就去问问也不可以吗？”
听着杜小虎可怜巴巴的发问，在场的众位弟子不由都流下泪来，尹志平走上前去，扶起杜小虎，劝道：“小虎不要为难师父，我们这一去千万里路，带着你多有不便，你若在路上有什么闪失，我以后如何面对你的父亲？”
“自从我来到这里，师叔把我照顾得很好，我想爹爹如果泉下有知，一定也是十分感谢的！”杜小虎脆声说道，几句话说出来很有些小大人的样子，“只是，我爹爹也曾经说过，要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，必须不怕吃苦！别说是走这么点路，就算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！”
邱处机看杜小虎此时昂首挺胸的样子，不由轻轻摇了摇头，笑道：“谁又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呢？小小年纪，说大话也不知羞！”
“师爷，您就让我去吧！”杜小虎看邱处机的脸色缓和过来，不由赶紧凑过去：“不管多苦多难，我保证不喊一声！”
“师父，您就让小少爷去吧！”这时，杜风和李杰也走了进来，“我们两个也跟您去，保护您安全的同时照顾小少爷，保证不让他出什么差错！”
自从来到滨都宫以后，杜风和李杰看这里的道人每天诵经，静心修持，有意无意地也跟着读了些经典，时间一长，两个人感触颇深，已经皈依道门，所以现在都是一身道人装束。虽然邱处机还没有收他们为弟子，但是他们也随了众人一起喊邱处机师父。
“师爷！”杜小虎眼泪汪汪地看着邱处机，哀求道。
“你要想去也可以，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。”邱处机说道。
“什么事，师爷您快说！”杜小虎一听，连忙换了一张笑脸说道。
“不许报仇！”邱处机盯着杜小虎的眼睛，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这……”杜小虎愣了一下，低下头去，想了想，又扭过头去看着杜风和李杰。
杜风和李杰低下头，过了好久，杜风抬起头来，看着邱处机说道：“师父不让报，就不报！”
邱处机听杜风这样说，把目光投向门外，意味深长地说道：“在我道门之中，任何话都是做不得假的。你如今说了什么，以后便要做到什么。”
杜风和李杰对视一眼，又看看杜小虎，三个人对视良久，李杰看杜小虎又是泪流满面，不由轻声劝道：“小少爷，要不然我们不去了吧？”
“不，我要去！”杜小虎尽管脸上都是泪，却仍然很坚决地说道：“我就是要去问问他！他做这么多坏事，究竟是为了什么？！”
“好，既然师父说不让报仇，那我们就不报！”杜风和李杰齐声说道：“我们就陪小少爷一起去问问他！”
“既然如此，就一起去吧。”邱处机悠悠说道，说完站起身来，缓缓向门外走去。
正月十八那天，天刚蒙蒙亮，邱处机就带着十几位弟子启程了。
迈步走出大门之后，邱处机不由转过身去，脸色凝重地回头望着滨都宫。
此时的滨都宫已经是蔚为壮观的一大片建筑，和邱处机刚回来时的邱家院落大有不同，中间大殿雕梁画栋，隔了门仍然隐约可见。
“走吧！”看了许久，邱处机回过头来，对等候他的弟子们说道。
“师父，您一路之上多加保重！”听到邱处机说了一声“走”，受吩咐留下看守道观的弟子们不由纷纷行礼，有的弟子还抬起手来擦眼睛。
此时虽然天刚亮，但是因为邱处机要出远门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，周围的百姓知道今天邱道长要远行，所以很早就赶了过来，此时都簇拥上前，纷纷向邱处机告别。
邱处机一一和赶来送行的人们辞别。
李志常扶着邱处机坐上刘仲禄留下的马车，留在道观的弟子连忙又拥到车前，扶着师父坐稳，刚要放下车帘，有个弟子突然想起一件事，连忙问道：“师父，您这次去多长时间能回来？”
邱处机微微闭了眼，盘算了一下，睁开眼睛答道：“三年可回！”
“师父，三年之后我们去接您！”弟子们听邱处机说了回来的时间，连忙说道。
“好了，你们都回去吧！”邱处机笑道，看着几个不住抹眼泪的弟子：“都是出家之人，生死尚且不放在心上，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？”
虽然是这样说着，弟子们的情绪到底也感染了他，他轻轻放下车帘，对坐在车前的李志常说道：“我们走吧！”
李志常闻言轻轻挥舞手中的马鞭，马车启动，一行人向着开阔的大路缓缓而去。
三月，初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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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霾的天空，一片灰黑，透着沉重的压抑，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，墨浸了苍穹，晕染出云层。
云层叠嶂，彼此交融，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，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
好似神灵低吼，在人间回荡。
请下载爱阅小说app，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。血色的雨水，带着悲凉，落下凡尘。
大地朦胧，有一座废墟的城池，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，毫无生气。
城内断壁残垣，万物枯败，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，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，仿佛破碎的秋叶，无声凋零。
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，如今一片萧瑟。
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，此刻再无喧闹。
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，分不出彼此，触目惊心。
不远，一辆残缺的马车，深陷在泥泞中，满是哀落，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，挂在上面，随风飘摇。
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，充满了阴森诡异。
浑浊的双瞳，似乎残留一些怨念，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
那里，趴着一道身影。
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，衣着残破，满是污垢，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
少年眯着眼睛，一动不动，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，袭遍全身，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
网站即将关闭，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，他眼睛也不眨一下，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
顺着他目光望去，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，一只枯瘦的秃鹫，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，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
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，半点风吹草动，它就会瞬间腾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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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久之后，机会到来，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，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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