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放心道:“他一人在此,可有不妥?”
兔狲李急道:“顾不上这许多了,他们先拜堂再吃酒,一时半刻入不了洞房呢。您不是说姐夫跑得快么?他一会趁机自会溜走,咱们先去寻母亲大人要紧。”
我见眼下别无他法,只得如此。但看这院中,并无桌椅酒菜,便好奇道:“这……也没见着哪有酒席呀?”
兔狲李边将我引到后院,边对我道:“哎呦喂,我说亲姐姐呀!您以为这是山下呢,这是土匪窝子,个个都是杀人不见血的饿鬼!您还指望着他们能斯文儒雅地坐在桌前,推杯换盏呢?您瞧见方才地上一个个的铁炉子了么?”
我道:“你是说上林方炉?”
“对,甭管什么炉,还有方才咱们进山时瞧见的那一群小羊羔,那便是今晚的婚宴了。”
我好奇道:“他们这婚宴是要吃烤全羊?”
兔狲李不由笑笑道:“还烤全羊?估计那羊都熬不到烤熟,就被分家了。几人一炉,席地而坐,将那活生生的小羊羔牵过来,想怎么杀,怎么杀,摔死的、活劈的、拿刀剁了的皆可,一边杀,一边烤。还有吃那烤活肉的,他们谁想吃哪,直接拿刀砍便是,让小羊羔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肉被人吃,与凌迟无异。一会您就能闻见前院飘来的血腥味儿了,那地上,墙上,院中,皆是血,估计您下了山,鞋底下都还红呢。落在这帮活阎王手里,想好死都难。”
说着眼前便出现一道月亮门,门里是个方正小院,虽是夜幕低垂,却仍旧能看得出这小院被人打理得异常规整,墙角花盆里还种着各色花草,与前院的匪气迥然不同。只是这月亮门上竟还写着朱红的三个大字,二十七。
我指着那字,对身旁兔狲李道:“这字何意?”
兔狲李道:“咱娘,二十七房,省得走错了不是。”
我不由眉头一皱,心中不由为母亲不平起来。
只见那兔狲李,前脚刚迈进门,后脚便喊道:“我的亲娘诶!我的岳母老泰水大人,孩儿来给您请安来了!”
那正房的门大开着,隔着珠帘,隐约可见里头斑驳的烛光。伴着兔狲李的喊叫,屋内传出几名女子的笑声,似铜铃一般,清脆悦耳。
虽听笑声,却也未见有谁出来,待我和兔狲李自己将那珠帘挑开,方才见着屋中场景。桌上烛火被那红色的琉璃罩,蒙得氤氲一团,在这温存的光晕下,屋中各人、各物皆似被染了一层薄薄的朱砂,橙红一片。随着这朦胧的红,扑面而来的则是那脂粉的香,让人恍若置身另一番场景。
这屋并不大,正中间一张板足案,几把月牙凳,算是将我和兔狲李隔在了外头。再往里,便是中立镜台,镜前坐着一位十岁有余的少年,身着月白色衣衫,身材消瘦,背对我二人,那长发似墨一般散落肩头,有两名侍女正在用篦子为他篦着头发。
只见一位貌美的中年妇人,站在这少年身后,怜惜地摸着少年的头发,见有人进来,方才扇着那团扇,朝我二人走来。而后对兔狲李打趣道:“我说是哪来的猴崽子,原来是你!”
我心中一慌,莫非这便是我的亲生母亲?奈何无论我如何猜测,也绝想不出自己的娘亲,竟是这样一位美人。虽是半老徐娘,却仍旧风韵犹存,鹅蛋脸,桃花眼,言语间唇侧两个端正标致的酒窝,芳泽无加;眉眼间说不尽的妩媚之情,环姿艳逸,柔情绰态。缓走两步,坐上月牙凳,身子斜倚在桌案上,一副柔筋酥骨,慵懒之态。虽略带风尘却又透着一股高傲之气,叫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。
兔狲李忙上前双膝跪地,磕起头来,道:“小婿给岳母大人请安!您这玉体可还康健?几日不见,着实是让小婿牵肠挂肚,夜不能寐,寝食难安!”
仅是这几句,便将那妇人逗得眉开眼笑,前仰后合,虽用团扇挡着嘴,却仍旧遮不住她那对俊俏的酒窝。对兔狲李道:“你是嘴上抹了蜜不成?”
镜台前篦头的少年也站起身来,对兔狲李道:“呦,姐夫来了!”
那妇人转头对那少年啐道:“呸!他也配你这一声姐夫。”而后用团扇指着兔狲李的头道:“就你这样的,能娶着了大一,真是便宜你了!”
兔狲李一脸谄媚笑道:“这不全靠岳母大人和小少爷提携么。”而后站起身,点头哈腰地立于那妇人身侧。
那妇人道:“这大喜的日子,你不去前院吃酒,又跑我这来做什么?”而后瞧见门旁角落里戳着的我,对兔狲李道:“呦!那大王是往寨子里带姑娘,你怎么还往我屋里带男人啊?”
兔狲李双手一拍道:“这怎么话儿说的不是,这嘴上还没长毛呢,怎么能算是男人。”
那妇人呵斥道:“小心大王知道了,剥了你的皮!”
兔狲李哀求道:“别介啊,岳母大人,此人找您确实是有要事相告。”而后对那妇人使了个眼色。
那妇人笑笑,边打量我,边对身后的两名侍女道:“莫不是山下又有什么好吃的,好玩的想起我来了?你二人先带着少爷去前厅瞧瞧,娶了新的姨娘,好歹也得讨杯喜酒吃。”
少年道:“我不去,那一帮人,粗鄙不堪。”
那妇人疼惜地看着他,“这傻孩子,你爹爹平日可待你不薄,眼下他娶了新姨娘,你去庆贺一番,也让他老人家高兴、高兴,没你的亏吃。”
少年任性道:“我不去,还新姨娘,谁知道她能熬得住几日。兴许这面儿还没见着,人就被抬下山去了。”
见那少年走到她身侧,这妇人站起身,宠溺地帮他整理那披散的青丝,道:“瞧你这孩子。”
一旁兔狲李道:“小少爷,我带您去放天灯可好?”
那少年一听,眼前一亮,兴奋道:“好呀!咱们好久没放了,前院都是血腥子味儿,咱们去后山放。”说着,便往屋外跑,兔狲李和两名侍女也紧随其后。
妇人忙朝落在后面的侍女吩咐道:“外面冷,给少爷拿上斗篷。”而后又不放心嘱咐道:“刚篦完的头发,记得定要让他戴上帽子。”
那侍女边答应着,边抱起斗篷往外追。
眼下屋中便只有我二人,我心中竟莫名紧张起来,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之声。
那妇人又缓缓坐于月牙凳上,将那修长绵软的手臂往台案上一搭,似要去取那案上的壶。我忙上前伺候,方才看清这是壶温着的酒,便取了一旁酒盏,帮她倒上,恭恭敬敬,双手端到近前。
她看着我微微一笑,用那纤纤玉指将酒杯拿起,轻轻抿了一口。只瞧那手的指肚竟似珍珠一般圆满白皙,指尖玉甲恍若挂着的剔透露珠,经这烛火一映,晶莹异常。
她先开口道:“叫什么名字?”
我立于对面,抱拳拱手道:“淳于刺。”
她涵烟眉一挑,道:“哦?你师父可好?”
闻听此言,我心中大惊,不由开口问道:“您竟知我师父?”
她笑笑,酒窝更显,双眸竟似少女般轻盈,全然无有中年妇人之态,只是说出的言语,却似冰刀一般,将我这颗灼热的心,刺得生疼。“是我将你丢的,又怎会不知丢给了谁。”
“丢”仅是这一字,便将我视作物件一般,弃之如敝履。见我一时低头不语,她又道:“你师父可跟你说了什么?”
我摇摇头道:“并未说什么。”
她端起酒杯,又抿了一口,接着道:“我原以为,你我此生是无缘相见的,但眼下兔狲李既然将你寻了来,我便将这事情原委告知于你。如今你也大了,冤有头债有主,莫要记恨于我才好。”
见她说得如此轻巧,竟似在说着他人之事一般。我突然想起师父的那句话:“子女乃是父母身上的肉,若非有万不得已的苦衷,又如何舍得分离。”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,想来她也定是有难言的苦衷吧。只得道了一声:“哦……”
她转动着手中的团扇,开口道:“我本是漠南回鹘国人,你那短命的父亲也是此处人。未经他人苦,莫劝他人善。世人皆说是我命苦,克夫、克母、克父,可我却不这么认为,眼下我有夫、有子、有女,如何便克了?如何便是那命硬的恶鬼,是那扫把的灾星了?原先我只认为是我命不好,先是没了父亲和公爹的庇护,所以才招致婆婆的苛待,可当我探清这事情原委,方才发觉,我如今的一切遭遇,皆是有因可寻,有果可查的!
天赞三年,漠南回鹘频频向归义军发起挑衅,欲夺沙州,欲收政权。便暗中发兵五万,可谁知这大军刚入沙州便惨遭埋伏,全军覆没,五万人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你外祖父和祖父也身在其中,命丧于此。因并非是战死沙场,又有那卖国投敌的嫌疑,加之流言四起,我们这些遗孤,竟成了那过街的老鼠,害人的蛇蝎,人人避之若浼,生怕被攀扯、牵连。
我那母亲,你那外祖母又生性软弱,背着这卖国的罪名缠绵病榻,最后抑郁而终。我本想着实是自己命中无福,父母早亡,孤苦无依,幸而幼时家中还为自己定了门亲事,也算是有所依靠的。
可谁曾想,这落水的石头,终是有重见天日,真相大白的一天。便是你出生的那年,几名将士遗孤,广发英雄帖,召开除奸大会,说是抓住了当年漠南回鹘乌母主女王药罗葛狄银身边的细作。便是她,泄露了当年军机,方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,一夕之间让五万大军中了埋伏。我与你父亲皆是深受当年战事荼毒的遗孤,定然是要去那除奸大会,手刃仇人的。
但等真去了才发现,世人皆伪善,众人皆怕死。那细作口中分明指认是被后唐国侨公,桑维翰蛊惑,方才被送至女王身侧,当了细作。然而此时桑维翰权倾朝野,还有万名大军保护在侧,又有谁愿意挑起这漠南回鹘与后唐的两国之战?便都怂恿着那细作指认弱小不堪的归义军。那细作自然百般不从,谁知此时又冲出一批人马,想要将细作掳走,随后桑维翰又带着大军不知从何处杀了过来,场面混乱不堪。
我与你父亲只得随着人群而逃。便是这一逃,你那短命的父亲竟撞上了桑维翰的军队,身中一刀,被夺了性命。”
说到此处,她长叹了一口气,橙红色的烛光下,面上的表情如梦方醒一般,又回到了现实。那两个标致的酒窝,对着我似笑非笑。
“你祖母说皆是我的错,所以即便是身怀六甲,她也仍旧打我、骂我、日日驱策我、折磨我。她说我克死了自己的父亲、母亲、克死了她的丈夫、儿子,可殊不知她口中的这些人,皆是被那桑维翰所杀,又与我何干?
你可知,并非是她将我逐出家门,而是我自己逃出来的。除奸大会上我便见着了你的师父,淳于昭。你可知他的父母是谁?”
我定睛细瞧着她,摇摇头。
她却嫣然一笑,似讲的这些早已烟消云散,如同那得胜者对失败者的炫耀一般。那温润的双眸上似蒙了一层雾气,细细看着我道:“看来,你师父什么都没对你说。”
随后低头看着自己那纤纤玉手,拇指和中指轻轻摩挲着道:“你师父的父亲,便是当年五万大军的带头将领。想必,他幼时承受的苦痛,要比我们这些兵卒的孩子来得强烈得多了。中原人皆说,父债子偿。所以我特意跑到了中原,来寻那淳于昭。若说这世间谁最恨桑维翰,首当其冲就应该是他了。biqubao.com
你师父并非中原人士,而是与你一般,皆流着漠南回鹘的血。所以我将你交给他,最是恰当不过。你们或是去找桑维翰报仇,或是寻个无人之处残度余生,皆好。因为你师父根本就不是中原人士,即便是他改了姓氏,他对汉人的恨,仍旧欲壑难填。我听说他曾亲手杀了自己的外祖父,杀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弟,血洗了自己的仓公剑派。这些若是别人听来,可能觉得骇人听闻,然而对于知道内里的我来说,根本不足为奇。他心中的怨与恨,又该是多大呢!
我本是要求死的,奈何上天给了我生的机会,所以即便是我找到了好人家,过上了安稳日子,我也没想过要去寻你。因为我不想看见自己的过去,不想看见自己那卑微的前半生。”
她抬起头,凝视着我道:“你师父对你是好的,不想让你知道这些陈年旧事,不想让你承受上一辈人的痛苦。可奈何你命该如此,就如同你我母女的缘分,太薄了。”
我望着眼前的女子,心中五味杂陈,我与她的距离虽不及五步,却如同隔着山海一般遥远。我想与她相拥而泣,却无法向前一步;我想唤她母亲,却无从开口;我想让她与这过往和解,然而那过往的痛苦,却全都是因为瞧见了我。
我如同坠落冰渊,周身凝固,定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我深知她经过的难、受过的罪,挨过的伤,然而这些皆是我的错么?我要如何才能让她忘了先前的苦?先前的痛?先前的难?全因瞧见了我么?全因瞧见了我,她的心中才又唤起了往日的痛?
我看着她,想起她方才看着那少年的目光,是如此的疼爱怜惜,母子情深,也许此生,她都不会用这般温柔的目光看向我了吧。
她双眸轻巧一抬,对我道:“去吧。”
我突然想起怀中木梳,掏出来,生硬地递到她面前,笨拙道:“请您收下。”
她嫣然一笑,对我摆摆手道:“不必了,想来你我也是不会再见的,这物件也就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了。”
言罢,她缓缓站起身,踱步向前,自语道:“外面起风了,我还是快些寻和隋儿回来吧,莫要受凉才好。”
见她出了门,竟是连一次跪拜的机会都未曾留给我。我只得拿着木梳,僵在一处,待我回过神来,已置身院外,竟是连如何走出来的都不曾记得。
三月,初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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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
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
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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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
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
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
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
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
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
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
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
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
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
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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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
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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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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